1.

黎井第一次見到陸湛的時候，陸湛還是個只會蹲在地上抓泥巴的兒童，沒抓幾下就被他爸從屋子裏走出來一把拎起狠狠打屁股了，哭得嗷嗷的，聲音嘹亮，整個軍區大院都回蕩著他痛徹心扉的哭聲。

陸湛那把清亮的好嗓子大概就是被這麽練出來的。

2.

黎井對爺爺並不算很親近，大概和黎井的性格也有關系，他不是陸湛那種軟萌奶甜的小孩，他屬於比較獨立、自己藏心事的那種。

你看陸湛就算這麽可愛也沒什麽好下場，他爸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該打就打，毫不手軟。

3.

但是黎井其實很愛他的爺爺，因為爺爺對他真的很好，舍不得打他罵他，在他瘋玩回來以後會幫他擦汗問他晚上想吃什麽，在他磕著碰著了的時候會心疼的給他上藥。

他是別人眼中敬畏無比的首長，也是黎井童年裏最慈愛的爺爺。

4.

黎井第一次見到陸予的時候，是十歲。

那會兒陸予剛搬到軍區大院附近，又轉學進了黎井所在的小學，跟他隔壁班。

那天黎井照例去陸湛家找他玩，上了二樓看見鋼琴前坐著個小孩，身姿端正，正翻著琴譜。

黎井大概是被沙子蒙了眼，不顧那小孩和陸湛的體型差，想也沒想，上去就給人後背一巴掌：“出去玩兒啦！”

那小孩雪白的襯衫後面立刻多了一個黑手印。

5.

他轉過頭來。

6.

黎井的笑容僵在臉上。

7.

那個小孩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皮膚雪白，按照黎井內心的想法，他就跟廣告裏的小模特似的，長得精致，穿得也精致，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高級。

8.

陸湛興高采烈地背著個風箏從房間裏跑出來，看見他堂哥後背上那個驚人的黑手印，倒吸了一口涼氣。

年紀太小，這一口涼氣倒吸完以後他立馬咳嗽起來，好半天才緩過來：“哥！你得跟我爸說清楚你的衣服不是我弄臟的！跟我沒有關系！”

9.

陸予看了一眼陸湛：“那跟誰有關系？”

“黎井！”陸湛毫不猶豫地伸手一指，“就他，他叫黎井！”

10.

陸予擡頭看向黎井，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陸湛：“我覺得跟你有關系。”

11.

那天下午，陸湛連帶著他背上的那個風箏一起，被他爸揍得七零八落南北不分。

12.

黎井在旁邊一個勁兒地解釋：“陸叔叔，是我弄臟的，真的不是陸湛，您別打他了，真的不關他的事……”

陸予輕飄飄地說了一句：“陸湛幹了壞事就喜歡讓別人替他頂罪。”

陸湛被揍得更狠了，哭聲傳出十裏地。

12.

所以陸湛打小就怕他哥，他最清楚陸予是怎樣一個腹黑狠毒的人了，自己體力上拼不過他，智商也被碾壓。更重要的是，陸予向來懂事有禮，家長們只信他的話。

13.

黎井在一旁看得汗流浹背，目瞪口呆。

他在想這哥倆到底是有什麽仇啊？

14.

被揍完以後的陸湛躺在床上無語淚流，抽抽噎噎的，鼻子都哭紅了。

黎井趴在他床邊：“對不起啊，都是我不好。”

“不關你的事……”陸湛鼻涕泡兒一個接著一個，“每次我哥來我家，我都會因為各種事情挨打……”

他顫巍巍地嘆了口氣：“我習慣了。”

這位八歲的小朋友真是好慘，生活對於他來說真的好辛苦。

15.

陸予翩翩地走進來，站在床邊：“陸湛。”

陸湛抹了把淚，哼哼兩聲：“你別叫我。”

陸予遞過去一把棒棒糖：“要嗎。”

陸湛一骨碌爬起來接過糖撕開包裝往嘴裏塞，鼻涕眼淚糊一臉，但無法阻擋他對糖果的喜愛。

16.

然後他爸進房間了。

17.

他爸看見他在吃糖。

18.

唉。

19.

黎井眼睜睜地看著陸湛被他爸一把拎起，手裏的糖果全部灑落在地上，他嘴裏還堅強地叼著那根棒棒糖，含含糊糊地哭起來，像一只無助的小狗。

他爸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牙都爛成什麽樣了還吃！挨打沒過癮是不是？！”

20.

陸予退到黎井旁邊：“陸湛哭的時候很可愛。”

黎井緩緩轉過頭看著他，陸予嘴邊帶著很不符合他年齡的笑容，看起來十分詭異。

21.

“你真變態。”這是黎井開口對陸予說的第一句話。

22.

那天下午，多虧有陸予在，黎井有幸觀賞到了陸湛的兩次挨打現場，看到最後他忍不住點點頭對陸予說道：“是很可愛。”

陸予笑起來，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盛著一汪水，露出一對小虎牙。

23.

後來黎井從陸湛嘴裏零零散散地了解到關於陸予的一些事。

“我哥他可壞了，就喜歡看我挨打，我被打完以後他又來安慰我。”

“我哥彈鋼琴彈得可好了，不過只要他一來我家，我爸就逼著我跟他練，我又不愛彈鋼琴。”

“我哥特別喜歡小貓，但是他家不讓養，他就經常去餵流浪貓。”

“我哥特別愛幹凈，他不喜歡臟兮兮的小孩，我就經常臟兮兮的，不過他對我還可以。”

“我哥很聰明，經常拿獎，他還會畫畫，書法也特別好，字寫得很漂亮。”

……

24.

說到最後陸湛怒了，把泥巴往地上一砸：“他怎麽這麽好啊！我討厭我哥！”

黎井：“……”

25.

黎井在讀小學的時候就經常逃課。

26.

陸予靠窗坐，他常常會在上課的時候看見黎井單手拎著個書包經過，往教學樓後面走去。

27.

有次陸予去辦公室交作業，路過樓道的時候看見黎井正站在樓後的圍墻下。

他走到樓梯口靜靜地看著，看黎井是如何背著書包爬上樹，然後從樹幹跳到圍墻上，再輕巧地翻下墻，最後邊踢著石子邊往遠處走去。

28.

陸予偶爾會很好奇，黎井逃了課都會去幹嘛？

29.

還沒有等他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六年級上學期開始的時候，黎井就被他父母從軍區大院接走了，轉去了別的學校。

30.

黎井走的那天，陸予正好在陸湛家。

他趴在二樓陸湛房間的窗臺上，看見陸湛拉著黎井的手哭哭啼啼地，還沒哭幾聲就被他爸一巴掌拍在後背上：“哭什麽哭！丟不丟人！”

31.

黎井拍拍陸湛的肩，低著頭走到他爺爺身前，也不知說了什麽。

爺爺摸摸他的頭，像是叮囑了幾句，黎井點點頭，拿手擦了一下眼睛。

32.

黎井上車前往窗口這邊看了一眼，窗外是一棵茂密的樹，透過樹葉，黎井看見了窗邊那個漂亮的小少年，早晨的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和衣領，溫和的陽光照得他雙眼清澈。

33.

陸予擡手朝黎井輕輕揮了揮，嘴邊掛著一個淺淺的笑。

34.

黎井什麽表示也沒有，低頭上了車。

35.

陸予再次見到黎井，是在期末的時候，在黎井爺爺的葬禮上。

他站在人群裏，看黎井獨自立在他爺爺的遺像前，微微低著頭，雙手握成拳。

偶爾黎井會擡頭看一眼忙著和各種來賓招呼客套的父母，眼神裏都是厭惡和漠然。

36.

陸湛在哭，他和黎井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受爺爺的照顧，和爺爺的感情也很深厚，所以他爸這次沒打他。

陸予牽著陸湛走到爺爺的遺像面前，轉頭看了黎井一眼，說：“爺爺一定希望你以後都開心。”

37.

黎井低著頭，半晌，他吸了一下鼻子，然後點點頭。

38.

黎井和陸予上了同一個初中，還是隔壁班。

39.

黎井一如既往地愛逃課，老師也拿他沒辦法，他父母就更不用說了，天天忙著生意，並且一直試圖勸說黎井出國念書。

青春期時缺少家庭的教育與父母的陪伴，黎井的性格一天天地差起來，漸漸露出了比小時候更勝許多的頑劣和痞氣，但是黎井並不屬於成天挑事雞飛狗跳式的小痞子，他只是看起來對一切都很不感興趣，總是冷冷地漠不關心，反正就是一副看什麽都不耐煩的樣子。

不過黎井的功課一直很好，所以老師們對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40.

陸予還是那個優質出眾的尖子生，黎井有一次看見他們學校那個眾人追捧的校花當著許多人的面給陸予遞情書，表情害羞，卻帶著一絲勢在必得。

確實有資格勢在必得，長得漂亮，成績也好，家境也不錯，按理說陸予身邊就應該站著這樣的一個女孩。

41.

在周圍人的起哄聲中，黎井親眼看到陸予皺了皺眉。

42.

但是那只是一瞬間，很快陸予就露出了清淡的笑容，禮貌地接過那封情書，周圍有歡呼聲響起，校花被推搡到陸予身邊，陸予不抗拒也不主動，只是淡淡地站著，嘴邊掛著笑。

43.

他自人群中突然擡眼，和靠在二樓窗臺邊的黎井視線交錯。

黎井漠然地垂眼看著，哼笑了一聲，他覺得陸予的那個笑容實在是太勉強了，怎麽大家都看不出來的嗎？

44.

陸予沒有跟校花在一起，接受她的情書也只是為了照顧女孩子的自尊心。

45.

陸湛和他那幾個小夥伴進初中的時候，黎井他們已經初三了。

46.

開學第一天，陸湛就跑到黎井的班裏，大呼小叫地跟他擁抱，非要拉著黎井帶他去逛校園。

黎井說：“我天天逃課，這學校我也不熟。”

陸湛倒是看得很開：“沒關系，今天我們一起去熟悉一下！”

47.

全校聞名的小痞子的身邊突然多了個雪白漂亮的小學弟，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48.

陸湛一張嘴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卻突然在教學樓的轉角噤了聲。

“……哥？”陸湛吞了口口水，他居然忘了先去找他哥打個招呼。

陸予走過來摸了摸陸湛的頭：“叔叔讓我好好看著你。”

49.

他說完轉頭看著黎井：“今天怎麽沒逃課？”

語氣很自然，仿佛他和黎井十分相熟，但是這其實是他們上初中兩年多來第一次對話。

50.

黎井聳了聳肩：“剛想逃，被你弟拉住了，叫我帶他熟悉校園。”

陸予笑了笑：“你應該不熟悉吧？”

黎井點點頭，把陸湛推過去：“那你來。”

51.

陸湛內心：臥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